人一旦上了年纪后，身体不一定有什么大毛病，但睡眠质量通常不如年轻时候。
这头太阳刚出来不久，老胡便睁眼了，扯一块破毛巾胡乱地抹了把脸，添上几件衣服就顺着扶手得得得地下了楼。
低头从裤腰带上摸出一串钥匙，刚想去开前门，就见一人影立在门前。
“小姜，这么早到山里去？”老胡有些好奇，边走过去边问道。
姜余在这已经有一会了，此刻他上眼皮有些浮肿，头发也乱糟糟的，比昨晚刚淋雨回来时还要狼狈。夜里那通电话让他措手不及，稀里糊涂地交代了自己的事，答应这两天就回去。等安抚好爸妈后，窗外天色已经是蒙蒙亮，连绵的山脉被朝阳勾出来一道泛白的边。
心里虽想再接着睡，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合不上眼。来这里一段时间，实在是不甘心就这么回去。
“今天打算早点进山，怎么说也得晚上才回来。”姜余向上提了下身后的背包，鼓鼓囊囊的。
老胡漫不经心地上下看了眼姜余，点点头，并未说话，哗啦一声抬手将卷闸门拉起。
“胡伯我走了。”姜余摆摆手出了前门，沿着水泥路朝着大山的方向走去。
此时一晚上的寒气还未消散，沿着路走出几百米也见不到人影，周遭环境分外清冷，掏出手机看了看天气，上面说当地今日无雨，昨天的天气记录上倒是多了个阵雨的标识。
今天有没有雨这件事，可能说不准，但对这个天气预报姜余是彻底无语了，这雨早都下完了，才来个马后炮。
姜余出门前早有准备，往背包里塞了两件一次性塑料雨衣，一件以备不时之需，一件是忘记放过雨衣又多放的。
……
如今走的次数多了，这里的山渐渐顺眼起来。姜余走了两小时后决定休息会，放下手上的东西，面朝着如波浪起伏的群山，一个人静静坐在山石上。
人从树上住的猴子进化而来，钻进了钢筋混凝土造成的都市里，面对现实中纷杂的压力受了伤，又总渴望着回到自然里去。世间的许多事情都会在不经意间连成一个轮回，如溪水变成雾气，又复化成雨水落下。
姜余的奇思妙想开了头便止不住，心想着，假如自己也有轮回，在另一个世界的姜余是什么样的？
不等细想，手机却响了，飞在天上的念头顿时回归尘土。
“喂？”
大概是山区里信号不好，那头只传来听不清楚的杂音，嘶嘶响了阵子始终听不见人说话，姜余没等多久点了挂断，仔细一看是个陌生号码。
心里觉得纳闷，被这么一打断，顿时没了继续坐在这休息的心思，捡起背包便往下一座山钻去。他想尽量走远点，但并不指望有什么结果，只是为了给这段经历一个普通的结尾，让自己不切实际的白日梦在砸向尘土时落得轻些。
接近中午时分，姜余已来到上回的小河边。
卷起裤腿，将登山鞋绑在背包上，举着便往河里走，他心里想着，水要是深了就回去，可直到人站在对岸，低头看看也不过湿了条裤子。姜余表情复杂，有些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去，敢情上回就这么个玩意拦了自己大半天？
将湿透的裤子塞进塑料袋里放好，换了条新的穿上，在深山老林中窸窸窣窣展示了番青春肉体，姜余头也不回地接着往深山里走去。
……
……
……
许明月手里只剩一把剑了。
踏入黑球后不过瞬息间，一阵迅猛的加速作用于身上，包括那本剑谱在内所有的家当都消失在身后，如今周围伸手不见五指，肉眼所及之处没有任何光亮，未知带来的恐惧包裹着他。
按照剑谱中的法门，他早已计算清楚自己会落向另一处世界的何方，那么妖怪是在这处黑暗中吗？他心里不禁想到，握住剑的手紧了紧。
只是片刻，一道无边的白光凭空出现，刺啦一声划开了这片黑幕，顿时无尽的色彩涌入，流光汇聚成大河汹涌而来，许明月被这难言的景色惊住，在被淹没其中前下意识地闭上了眼，身处其中还未感受到任何东西，许明月就断开了与身体的联系，化作一团纯粹的意识被困在脑海中。
突然失去了视觉与听觉，许明月无从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，而此刻在他所感受不到的四周，一切都在不受控制地逐渐变化着。
思绪混沌中，不知过了多久。
伴随着意识重新接管身体，土壤与枯叶的气味飘进鼻中，许明月刚想作出反应，心头却泛起一阵莫名的感觉……
作为近百年间云中宗唯一一位得道飞升的修士，他现在在很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。
——怎么睁开眼睛？
试着动用法力没有得到回应，想着抬起手也以失败告终，百般尝试无果，许明月随即转换思路，开始从上往下感受起自己的身体。
“这是脑袋…这是脖子…胳膊…”
“一、二、三…九、十，还好还好，手指都还在…”
“这是肚子…这是腿…这是脚丫子…没了。”
“嗯？”
一个古怪的想法如晴天霹雳般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。
这个念头仿佛触发了什么条件，不过片刻后他成功张开双眼，此刻入眼是满天的繁星，落叶晃晃悠悠飘落在他脸旁，四周静悄悄的什么异常也无。
许明月缓缓坐起身，甩甩脑袋，待念头通达后，他伸手向下掏去，然而期待的事情没有发生，入手处是一片空荡荡的感觉。
“剑谱上面可没说这个啊…”许明月神情呆滞，嘴中喃喃道。
视线稍稍往回收，过分宽大的道袍下好像有些什么更加了不得的事情，他将双手放在胸口稍稍一按，入手的饱满柔软触感进一步验证了心中的猜想。
“怎么我成了个女的？”荒诞的现实击碎了许明月的理智，她表情错愕地愣坐在原地。
老天爷似乎不打算给她继续安坐的机会，伴随着脚步声，一束强光不由分说打在了她的身上，漆黑的夜里许明月被晃得短暂失神，下意识地抬起双手遮挡。
枯叶被踩得发出脆响，有什么东西在靠近自己！
是妖怪！
许明月立刻分出一只手向后摸去，很快便寻到了自己的剑，心中一定，用尽全力向前挥出。
可当这一剑刚出手，她便意识到不对，手握剑柄的感觉为何格外陌生？
只见这把剑不受控制地向前飞去，竟是被甩脱了手。
“糟了！”许明月大惊。
长剑在光照下明晃晃地旋飞去，只听一声怪叫，“卧槽！”
这声音验证了她心中所想，来者果然是妖怪。
这番出手并非全无收获，那妖怪似是被自己歪打正着地击中，古怪的光似是吃了痛落在地上，翻滚了几圈，待落定时，反倒是映出了那边妖怪的模样。
……
……
……
姜余站在一座无名山上，此刻的他已经彻底没了心思。
自从穿过小河后又走了整整一个下午，左脚的登山鞋磨破了前足，背包里的食品也已消耗一空。
如今天色黑的差不多了，满天星斗，弯月早已挂在天边，想来这就是结束了。
他自嘲地笑了笑，平静地看了眼这里，打算把这一幕记下来，这些日子的经历就权当一个笑话，一场向平凡的自己与平凡的生活发起的挑战。
从此以后，生活回到正轨，一切都会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。
不过是短短几个月前，一个寒冷夜晚，一本日记将姜余带到了一条陌生的道路上，这些日子的尝试与失败下来，姜余从此对这个地方再也没了什么念想，深呼吸口气，整理好情绪，他挪动脚步，转身作势朝着山下走去。
然而今天命运女神仿佛欣赏够了他所有的苦难与挣扎，笑着眨了眨眼，决定给这个精疲力竭的人属于他的奖励。
在姜余身前不远的山林中，一道违反常理的刺眼白光倏地出现，紧接着是一声短促沉闷的轰响，在大山间引来阵阵回音。
身旁的树叶纷纷落下，一霎间，所有的一切峰回路转，打破了姜余所有关于庸俗未来的幻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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